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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兵:MOOCs的灵魂、启示与对策

来源:《高等教育研究》2014年第1期  日期:2014-03-24


  社会转型时期总是问题多于答案。中国如此,全世界如此,经济、社会问题如此,教育问题如此,大规模、网上和开放课程(MOOCs,Massive Open on Line Courses)更是如此。
  一、MOOCs:一石激起千层浪
  据统计,目前世界上已出现32个MOOCs平台,其中美国14个,英国、德国、西班牙、爱尔兰、澳大利亚、日本、印度、巴西等国各占1-3个。其中最有影响的当数美国的三大平台:
  (1)edX。2012年5月2日,麻省理工学院院长苏珊•霍克菲尔德(Susan Hockfield)和哈佛大学校长德鲁•福斯特(Drew  Faust)共同宣布各投入3000万美元,向全球学生、教师和各界人士提供开放、免费的网络在线课程。
  (2)Udacity。源于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系教授塞巴斯蒂安•特朗(Sebastian Thrun)2011年夏天的一次尝试,他将自己的《人工智能导论课程》放在互联网上,没想到仅仅一个学期的时间,就有来自世界190多个国家的16万余名学生选修。不久之后,特朗索性从斯坦福大学辞职,成立一家公司——Udacity来运行网络课程,并很快获得2100万美元的风险投资。
  (3)Coursers。它是目前网络课程三大平台中规模最大、发展最迅速的,由斯坦福大学两位人工智能专家于2013年创办。开始时,两位专家把两门机器学习课程、一门数据库系统课程放在网上供校内教学使用,结果广受欢迎。两人本来就对教育创新兴趣浓厚,于是创办了Coursers公司,以盈利的方式运营网络课程,不久获得1600万美元风险投资。Coursers目前的合作者包括斯坦福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哥伦比亚大学、东京大学、香港科技大学等62所世界顶尖大学,开设有328门课程,采用英、法、西班牙、中、意等多种语言授课,用其创始人吴恩达的话说,就是要使Coursers成为世界顶尖大学优秀课程的“聚合器”(hub)。Coursers最令人惊叹的是其用户增长的速度,不到一年时间,注册学生就超过300万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世界围绕MOOCs的热议如潮,而且明显呈两个极端。看好者如云。“纽约时报称2013年为MOOCs年。”斯坦福大学校长享内西教授(John L.Hennessy)接受《纽约客》采访时称其是“一场海啸正在来临”,相信“教育技术将摧毁现有高等教育体系,这是不容否认的”;“再见了,讲堂,学生已经厌倦了传统课堂并准备拥抱网络教育”。MOOCs的发展有可能推动高等学校教育教学模式从传统单纯课堂面授普遍向面授与网上、开放、远程、灵活的授课模式结合的混合模式发展;有可能使全球高等教育市场结构、形态发生一定程度的重组,普通高校尤其是质量不高的高校将面临生源减少甚至空洞化危险,发展中国家高等教育将面临新一轮国际化、全球化的强烈冲击,等等。总之,看好者认为MOOCs的出现将成为席卷全球的教育风暴、海啸、革命。不看好者包括我国一些知名学者。2013年9月1日上海开放大学开放教育国际研究院兼职研究员聘任会上,两位国内教育技术和远程教育领域知名专家断定MOOCs是一轮新的泡沫,甚至预言“2014年将是MOOCs的批判年”。
  关注MOOCs的出现和发展的人,不管是欢呼者还是怀疑者都必须首先回答和弄清楚的问题是:MOOCs究竟是什么?MOOCs的技术应用有多先进?MOOCs的形式是创新吗?MOOCs究竟神奇在哪儿?MOOCs有无灵魂,灵魂是什么?MOOCs带给我们的启示究竟有哪些?回答这些问题并非易事,必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应当没有异议和首先应肯定的是,世界顶尖精英大学领衔掀起,包括中国顶尖精英大学有点一窝蜂迅速跟进的这股浪潮的出现,不应被视为偶然。离开时代大背景、离开人类社会发展和教育变革的大趋势,离开高等教育尤其是大学的本质和肩负的历史使命,就不可能准确认识MOOCs的灵魂和启示,不可能制定出经得起历史检验的应对战略,不可能回答是否要和如何建立真正具备中国特色的MOOCs体系。为此,本文通过再提出几个问题的方式探讨MOOCs出现的时代背景,希望对思考如何回答以上问题有一定益处。
  (1)科学技术尤其是信息交流技术(ICT)的进步正在全球范围内快速推动经济转型、社会转型,推动人类社会向信息社会、知识社会、学习型社会、全球化社会快速过渡已是不争的现实。各行各业都在谈论和践行转型升级,“重新洗牌”。一个尖锐的问题是,作为与这一历史性转型密切相关并被相信是决定这场转型在一国能否顺利和成功的重要战略支点的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本身有没有一个转型升级的问题?工业化时期形成的“机械灌输+标准化考试”的流水线人才培养仍然是信息社会、知识社会、学习型社会、全球化社会的答案吗?我们今天的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面临的诸多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有些问题甚至越来越复杂,如果不站在社会转型必然要求教育转型的高度,从转变和提升理念开始,加大改革和革新的力度,解决这些问题能取得实质性进展吗?
  (2)20年前,欧盟前主席、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1世纪教育委员会主席戴勒尔先生在谈论社会转型、终身学习和学习型社会建设、所有教育体系和教育体制都应变得开放、灵活、终身时曾经说过:从这个意义上说,所有大学都应成为开放大学。正在高等教育普及化道路上迈进的美国无疑既是高等教育大国又是高等教育强国,1989年在争议中演变生成的“凤凰城”网络大学、2001年麻省理工学院开始提供的网上公开课件(MIT-OCW)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注意,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和斯坦福大学这些全球公认的名校也没有成为开放大学,但现在由他们领衔推动建立的MOOCs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响和震撼,为什么?他们的行动与戴勒尔预言仅是一个巧合,还是一个印证?
  (3)MOOCs即大规模(海量)、网上和开放课程。笔者是看好者之一。MOOCs的潜力仍在发酵进程之中,其对高等教育市场、高等教育国际化和全球化、普通高等学校传统教育教学模式的创新和改革、学校、学分、学籍管理,甚至对未来各国人力资源的开发和竞争力的提升等方面已产生并必将继续产生的冲击和影响不可小视。但是,看看当今世界包括我国已出现的各种各样的开放、远程和网上教育,MOOCs的技术应用、传授模式和学习模式、大规模(海量)课程有多少创意?我们从中得到的启示和学习仅是其形式和模式吗?MOOCs有灵魂吗?是什么?在哪儿?
  (4)我们国家提供“开放、网上、大量(海量)课程”无论在技术平台的建立和使用、教育和学习模式的创新和探索还是网上教与学,作为一种完整的办学体系和制度,建立和实践方面落后吗?中国顶尖精英大学有无必要在尚没有探究中国特色MOOCs体系应当是什么的时候匆忙挤上美国MOOCs的三辆大巴(Edx/Coursers/Udacity)?真正有中国特色的MOOCs体系是什么?在哪儿?如何建?
  二、MOOCs的灵魂与启示
  如果说MOOCs的技术使用和教与学模式并无太多创新,那么它要发展成为一种系统、完整的办学体系、模式和办学制度还有一系列问题需要探索和解决,还需要时间。MOOCs的启示与其说是它的形式,还不如说是它的理念,它的灵魂。MOOCs短期内掀起如此大浪的历史和现实的深层原因和内在动力,至少有两点:
  (1)发达国家高等教育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实现了大众化目标后很快面临极其严峻的挑战:教育民主化的压力有增无减;学生的数量、结构发生很大变化,接踵而至的经济转型与经济衰退和劳动市场的萎缩同时发生;大学生就业难、就业准备不足,学校对经济、社会转型反应迟缓;工业化时期形成的僵化的教育板块、层次结构、壁垒已无法适应快速到来的信息社会的需求等等,迫使大学自觉和不自觉地转变和更新理念,逐步变得开放、灵活、终身、全纳,这成为发达国家过去50年高等教育改革和发展的基本战略。时过境迁,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对今天社会生产、生活和教育、学习带来的巨大变化已非20年前甚至10年前可比。现代年轻大学生已是离开网络就无法生活和学习的“数字化原住民”,形形色色、价廉物美的通信交流手段基本普及,无处不在。新的教育理念、教育模式、教育手段层出不穷。云计算和大数据对进一步推动人类社会知识、技术、生产、生活、学习的革命性的变革和变化,带来了无限的潜力。当今大学若无视这一切的发生,不与时俱进、改革自身,将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信息交流部门助理总干事在2009年第二次世界高等教育大会上所说的那样,可能成为明日的恐龙。edX 和Udacity都明确提出其发起MOOCs的重要目的之一,是探索教育如何与技术融合,教育教学如何向双模式、多模式和混合式学习演变。无疑,普通大学不会都成为传统意义的开放大学,但面向信息社会、知识社会、学习型社会、全球化社会的开放、灵活、全纳、终身教育理念必将成为引领不同类型大学,包括精英大学革新、改革和发展的基本理念,所有大学或迟或早必将变得开放、灵活、全纳、终身。当代世界顶尖精英大学,如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和斯坦福大学这些全球公认的名校、“旗舰”领衔推动的利用网络技术将大量精品课程上网的新潮流,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响和震撼,是对戴勒尔预言的重要印证,反映了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和斯坦福大学这些顶尖精英大学所代表的精英高等教育必将面向未来改革和转型,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
  (2)大学是社会的良心。大学不应忘记自己的历史责任,不应对经济转型和社会转型产生的重大挑战熟视无睹,更不能陷入商业化大潮而无法自拔。经济、社会转型和全球化发展带来的一大挑战是全球范围内不同国家、一国内不同阶层、不同群体间的鸿沟在扩大。所谓“数字鸿沟”,就是知识鸿沟、技术鸿沟,归根到底是教育鸿沟。美国社会的一大变化是,大学学费尤其是精英大学的学费增长之快使即便是中产阶级家庭也感到压力。一些西方教育决策人士重视MOOCs的一个重要出发点,就是希望借此探索解决新形势下大学“上得起”和教育公平的途径。前述三大平台的理念,其中都包含要让世界各国人民,不分家庭背景、阶层、国别、民族等,都能通过网络学习世界精英大学最优课程,使世界各国有志者学习名校课程能“进得来、上得起”。斯坦福大学人工智能实验室主任、谷歌大脑缔造者吴恩达自称有一个梦想:“想让全世界所有人都能随时随地接受最好的高等教育。”哈佛大学校长坦言:这真的是受使命驱使,课程将跨越研究领域之疆界,探讨那些对每个人认识和了解自我、获得自我意识非常重要的东西。麻省理工学院院长则强调:非营利这点是关键,我们希望让教育保留在公共领域。无疑,他们的理想主义理念和目标必将经受时间的考验,但他们在百年市场大潮中始终坚守、现在通过掀起MOOCs大潮所反映和表现出来的大学精神和大学担当历史责任的使命感是MOOCs大潮中最亮的东西,也是所有大学尤其是中国大学应当从中得到的启示。
  三、MOOCs冲击的对策思考
  MOOCs究竟是什么?MOOCs的技术应用有多先进?MOOCs的形式是创新吗?MOOCs究竟神奇在哪儿?MOOCs有没有灵魂,灵魂是什么?如果对以上问题形成共识,就不难回答,对待MOOCs是重在学习其形式、模式,还是学习其灵魂、取其精华?
  2013年5月清华大学与北京大学同时宣布加入edX并斥资建设大规模在线课程。2013年7月,上海交通大学与复旦大学先后加入Coursers课程联盟。人们在肯定国内高校对新潮流勇于探索、跟进的同时,也对此存在担忧。中国教育发展战略学会专题讨论MOOCs研讨会上,有学者提出:“我们是搭美国的皮卡车,还是研发中国高铁,以后再卖给美国人?”“是把中国货装在美国卡车上,再跑在中国的路上?”“edX是一个网络教育研究项目,北大、清华加入edX,是加入全部的研究活动?分享研究数据、研究成果?还是只提供‘开放’课程,沦为edX‘大数据’的无偿贡献者?”,“今天我们把课程放到美国的平台上,日后,我们是否还需要再付钱‘买回’高等教育?”如果我们认可MOOCs的灵魂是其理念,是其大学精神,是其社会良心和历史责任,是其敢于面对社会转型的重大挑战、跳出商业和自身利益考量、改革自身的良知和勇气,包括学校自主的保障,是高等教育包括精英高等教育必须与时俱进、改革转型的历史大趋势,那么,我们的对策考量就必然要超出对MOOCs形式和模式的模仿和追求,就远不能是止于邯郸学步、挤上MOOCs的三辆大巴,就可能和应该是:
  (1)来一场“头脑风暴”,集中探讨引领当代教育改革尤其是高等教育改革的趋势和理念。MOOCs除形式和模式外,真的有值得我们思考和借鉴的灵魂和理念吗?我们的理念在什么位置?是几年还是一个时代的差距?MOOCs大潮背后的原动力是什么?可漠然视之吗?如何恰如其分地估价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高等教育取得的成绩和面临的挑战,从而找到和准确定位我们的出发点?
  (2)我们当前高等教育的管理体制、激励机制、校园文化能产生创建类似MOOCs的冲动吗?为什么MOOCs首先发生在外国? 为什么十几年前MIT的OCW发展成OER、MOOCs,我们受OCW启示开发的“精品课程”至今“门可罗雀”?网络学院是使全校办学和教学变得开放灵活的双模式,还是与学校主流教育教学模式分开运行、互不影响的双轨制?我们借鉴更多的究竟是形式还是理念、灵魂?
  (3)大学和教授享有创建类似MOOCs的新型教育教学模式的必要的、起码的自主权吗?我们不缺乏人才和创意,如果不解决学校和教授享有必要的、起码的自主权,如何才能避免好创意“胎死腹中”的命运?相关问题是,已颁布15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法》规定的高等学校享有的六方面自主权何时才能成为现实?不通过坚定有序的体制改革和创新,调整好学校、国家、市场和社会之间既相互激励,又相互制约的机制,不跳出简单化的“放权”和“收权”和“一放就乱,一乱再收”的计划经济体制改革思路,能从根本上解决学校自主权问题并进而为大学创建有利的制度、文化和学术环境吗?
  (4)在提供“网上、开放、大量(海量)课程”的形式、模式、平台和各种技术手段的运用上,我们落后吗?我国任何一个省市(包括北京和上海)有任何一所大学(包括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在整个学校依托信息技术办学的广度、深度、先进程度和实际效果等方面超过了当地开放大学甚至广播电视大学吗?为什么在我国代表当代先进教育理念和教育模式的开放大学、广播电视大学运行几十年仍然是“丑小鸭”而难登“大雅之堂”?中国特色的MOOCs体系能够和应当抛开已覆盖全国、拥有300多万注册学生和成千上万短期培训者、以追求教育公平为己任的开放大学和广播电视大学体系而“另起炉灶”吗?论教育教学与技术融合、课程上网、开放、灵活、远程、全纳、终身办学方面的功夫,精英大学一定强过前者吗?如果精英大学践行自己的大学精神和社会责任,关注社会公平,放下身段,第一要务是跟这方面强于自己的“丑小鸭”合作,也许能避免又一场重复建设并找到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MOOCs体系的一个重要途径。
  总之,我们应从中国国情出发,汲取MOOCs的灵魂,正视大学面临的时代挑战,牢记大学的历史使命、社会责任和担当精神,制定我国应对影响全球MOOCs大潮的对策,同时,大力推动我国高等教育尤其是精英高等教育的创新、改革,充分发挥我国精英高等教育的优势,开发和利用信息技术的巨大潜力,构建新的各种开放灵活的教育平台和教育教学模式,使国内也包括国外广大受众有机会分享本来只有少数精英才能受益的精英大学的优质课程资源,适应人们不断增长的个性化、碎片化、泛在化、终身化、国际化、优质化的学习需求,为促进我国和世界教育公平和社会公平作出应有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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