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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振芳:大学精神的守望与回归

来源:《江苏高教》  日期:2000-02-10

  中国高等教育发展100多年的历史,大学经历了一个从教学型到研究型、再到现代大学的多功能型的发展历程。今天,高等教育无论从量上还是质上都得到了惊人的发展,然而,大学作为精神文化的资源正随着大学围墙的被拆除而变得逐渐模糊,大学之道在轰轰烈烈兴建的一所所高校后面悄然失落。于是,守望大学精神,寻找失落的精神资源,呼唤大学精神的回归与再塑,已成为大学人最强烈的需要和呼唤。

  一、大学———精神文化的家园

  现代大学以传授知识、发展科学、服务社会的三大功能得以生存发展。多年来的教育实践,使大学的“传授知识”功能得到越来越多的加强。因为传授知识是人才培养的第一要义,而人才培养又是以适应社会和服务社会为最终导向和目标,这样的教育思想似乎是勿庸置疑的。然而,问题的症结却在于:大学在“适应”社会的同时忘掉了自己,在“传授”知识的同时失落了精神,教育者忽略的恰恰是教育对象的“人”的本质。

  现代社会科学已无可置疑地证实,经济体制和社会体制的运作,必须有另一种健全的文化精神与之配合,这种精神主要来自高等教育。大学作为人们的精神堡垒,有发挥提高人的精神境界、丰富人的思想的重大功能,这种文化性功能给予了大学从学理和思想上关注、思考、讨论和批判社会理论问题的权利,使大学成为公认的学术思想、人文精神的中心,是为民主社会树立知识标准和思想标准的圣地。大学与精神文化关系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同科学技术的关系,而这一点却常常被人所忽视。事实上,从18世纪洪堡创办柏林大学时,最初的大学理念就源于将大学视作充分发挥个人的个性,强调人的精神和道德能力的发展的这样一个自由的精神空间和学术环境。蔡元培先生的大学理念也与之有很多相通的地方。他认为“教育是帮助被教育的人,给他能发展自己的能力,完成他的人格,于人类文化上能尽一分子的责任;而不是把被教育的人造成一种特别器具,给抱有他种目的的人去应用的”。他特别认识到了教育并非只是满足社会现实功利需要的一种制度和机构,而更是社会理想的制造者和实行者,他说“教育指导社会,而非随逐社会也”。可以说,蔡先生领导的北京大学是接近这一目标的,由文化中心、思想中心而成为一代名校。

  现代社会的发展是强大的,并且存在着一定的合理性。它需要越来越多的专家和专业人才去推动科技的进步、经济的发展,于是流行的教育思想就使高等教育越来越变成了高等职业培训;经济杠杆和市场规律日趋商业化,使得人文主义的教育理想显得更加空泛和不切实际;半个世纪的高等教育渐渐失落了它最核心的东西,这是大学精神的逐渐消亡和自我否定。

  真正的大学是以培养“人”为天职,它的立足点和归宿点是人,关心人的解放、人的完善、人的发展,而不是造就像爱因斯坦所形容的那样“受过训练的狗”。人,需要一种精神,大学同样需要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是无形的,却是巨大的:它滋养着人的人格、理想,孕育着超越的精神文化,以此为社会设立一个精神价值尺度,成为一代学子的精神家园,并从根本上引导着社会进步。所以对这种精神的守望,是大学人矢志不移的终身职责。

  二、大学精神的灵魂:人文理念

  一个社会的文化底蕴和精神气质,尤其体现在大学的人文理性之中;而一个人的胸襟和个性,来源于他所受的人文精神的培养。现代社会形形色色的生活方式在其形态各异的价值观和理论的支持下无一例外地涌进了大学校园,大学连同大学人在看似一派“繁华”中拥抱“它们”的时候,却付出了思想崇上与灵魂自由的代价。

  何谓“大学”?无可讳言,大学之“大”,因有“大家”而谓大,因有“大师”而谓大,因有“大学生”而谓大,因“有容乃大”……。然而今天的大学,“大学”自不必说,“大师”更何堪言?在缺乏人文精神滋养的半个多世纪的高等教育中,能够称为“教育家”的大学校长已是罕见,誉为“大师”的更是寥若晨星。

而今天大学校园的景状的确是不容乐观的。首先是教师阵营的严重危机。由于大部分大学教师和学者们处于学术理想与生活状态的两难境地之中,所以急功近利的浪头也无一例外地吞噬了他们。例如为获得职称或权利而造成的教学与科研的严重割裂;为了生活利益而奔波的劳顿消融了追求真理的精神和要求等。由于缺少与一流学者的“直接对话”,大学教学便变得越来越枯燥而黯然无光,这种影响对学生而言是严重的。因为,“大学是一种特殊的学校,学生在大学里不仅要学习知识,而且要从教师的教诲中学习研究事物的态度,培养影响其一生的科学思维方式”。而大学教师如无能于学术研究,其知识便是僵死的,就不会具有鲜明的科学追求精神,也就无法进入大学科研和教育要求的境界,无法培养出具有创造性的学生,无法拿出学科前沿的学术成果,也就会失去体现大学本性的能力基础,造成大学教育价值的流失。

  因而,在走向现代化生活的今天,大学学习却出现了狭窄化、专业化、技术化的倾向。“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使学习成了机械训练和应付考试的枯燥过程,生活成为注重实用、只对“糊口”的专业、技能感兴趣的单性化生活;个性与创造性逐渐消隐,在附和潮流之中心理封闭起来,进而导致情绪抑郁、性格孤僻而不善心灵交流,于是远大的人生抱负渐淡渐消,卓越的眼光和超越的胸襟逐渐被市侩式的世故虚荣所取代……。

  科技的实用性、功利性是“短、平、快”的,人文精神的陶冶却很难获得“短期效应”,但却具有更根本的“精灵性”作用。因为人文理性张扬人文科学中的自由与个性,在整个文化领域坚持“个性化”、“自主性”精神,个人的感觉、良知和人类文化的价值成为灵魂性的“支柱”角色。而且,人文科学本身的精神积累性和价值重建性,使其完全不同于科技的革命性和维新性,它不能抛弃立身其间的文化历史和绵长传统;相反,它不断使人寻找自己的根,不断反抗单纯化的生活状态,它抛弃功利主义并不断返回生命存在的本源去发现现代社会所失落的意义。大学作为人与社会自身发展的特殊途径和场所,它不仅要产生思想和学问,还要给社会提供道德理想;不仅要培养负责任的、合格的公民,还要给社会提供实践的行为模式。因而,真正的人文理性重建的基点应该在充满希望的大学中,在新一代学人中,由新一代学人与学子共同担负起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双重使命,致力于人类的进步与发展;使大学不仅有着发展科学文化的科学追求,更有着“人文化成”的人文理想;“最好的教育不但帮助我们在职业上获得成功,还使我们成为更善于思考、更有好奇心和洞察力、更完满和充实的人”,这正是大学科学精神的全部内涵。

  三、大学精神的生命:自由、创新

  社会是不断发展的,大学不可能固步自封。以新的思想引导社会,以新的人才和新的知识成果服务于社会历来是大学的根本使命。所谓“学术自由、文化创新、真理至上”是大学精神的完备体现。学术自由是大学自由精神的最明显体现,它意味着学术必须从政治、集团的各种利益中解放出来,还意味着要从大学里的各种束缚中挣脱出来,这也是大学文化创新的必然前提。“知识之传授与创新,是学校责无旁贷的重任。大学更须以研究高深学术为要务,如此,文化之发展与茁壮,人类社会之幸福与繁荣,才可望达到。高深学术之研究,必以学术自由为前提”。因而有了学术自由,才可能出现文化创新,创新是学术活动的本性,是学术活动的最高追求和神圣使命。大学不仅传递文化,更重要的是通过选择、批判和创新文化,使大学成为社会“新文化”的生长点,并通过培养大量的具有创新意识和创新能力的人才,对传统的和现有的规则进行批判与挑战,以此推动着社会前进。正如阿什比所言:“如果传统不经过持续不断的反复检验和探索,她就会变成社会前进的障碍。所以高校在发展演变过程中,不仅学会了把大量知识和思想传递给下一代,还学会了启发学生在知识中发掘谬误和在思想中寻找疑点”。就在这样的传递、选择和批判的进程中,大学体现着无限的生命活力。

  从另一方面意义来说,大学学术自由之风极大地浸润着学生的创新个性,锻炼着学生的心智,培养着学生的探究精神和思维方式,这种影响对学生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大学生的学术研究活动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具有教育价值,都是大学课程活动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美国斯坦福大学校长G·卡斯帕尔在纪念北大百年校庆大会上的演讲中指出:“吸引天才的学生并与他们在一种平等气氛下相互探讨交流是成功的关键”。他并且进一步引用斯坦福工学院前院长吉玻恩斯(James.Gibbons)的话,指出学生在课程学习中参与科学研究,获得的正是“运用基本原理进行思考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培养可以产生创新的种子”。创新的种子可以营造创新的文化,这种文化可以转变成创新的产品造福于人类。更重要的是,对创新人才的培养成为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泉源活水,这正是大学学术自由、创新教育的双重目的。

  大学学术自由、文化创新首先需要一种宽松和谐的环境,正所谓“囊括大典、网罗众家”,

  为学者和学人提供广阔、多元的精神资源和宽容、自由的人文环境,为学人们开拓出一方自由的精神空间,这样才能形成大学的大气象和大作为。对于今天的大学来说,由于现代社会带来了太多的商品信息及其它,给大学创设平静的学术自由环境带来了诸多的不和谐因素,这也成为对大学精神的一个严峻考验。其次,大学必须有民主和独立的精神。“大学不仅可以根据自身生存和发展的需要设定自己的人才培养目标,而且可以自主地、创造性地探索实现这一目标的途径与方式”。虽然实现这样的目标需要政府和大学双方的共同努力,但更重要的是给大学教育的管理与发展注入了生机和活力,可以自行地创设一种保障学术自由、文化创新的运作机制,并努力地实现预期目标。但“自主”并不完全意味着“自由”,它更多地意味着责任:对社会负责、对学子尽责,以此完成自己的使命。

  创新的第三个渊源还来自于文化的积聚与交流。有积累才能有创新,这种积累包括纵向的与横向的双重积累。当纵向的积累达到一定程度时,必须加强横向的联系,广泛吸收“异域”的新质文化来作为自己的补充养料,这样才能迸发出创新的火花与活力。大学要创新,必然要走开放之路,广泛地吸取多元文化来充实自己的肌体,在保持自己的特质的同时不断地加强自身的改革,推陈出新,超越自己,形成前沿性、自由性、创新性的校园文化。

  四、大学精神的旗帜:个性、风格

  大学的个性是一所大学区别于另一所大学的精神品格,亦即它的创造性、能动性、自主性等。风格主要指它的特色。

  多年来,对教育的个性化的探讨常常局限于对教育对象个体的“人”的研究,而从教育的整体角度谈个性化的思想没有形成广泛的认同,或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事实上,举凡大学,自然有大学的共性:遵循教育规律,培养社会精英人才;而凡是著名的大学,又都有各自的个性,自成风格,代代相承。可以说,一所大学的精神品格对它的学子的影响是强烈而深远的,它潜移默化地融入学子人格的各个层面,直至人生的各个阶段,因而大学生的个性有赖于大学自身的个性化。而对于社会的广泛层面而言,大学的精神品格则是一面具有强烈内聚力和感召力的旗帜,成为它生存和发展的巨大动力。只有那些富有个性、蕴涵特色的大学才有力量昭示于社会,成为公众的口碑。随着高教体制改革力度的加大,高校面向社会自主办学成为必然途径,公众日益成为大学投资的来源,大学的公众形象更具有非凡的意义,它有利于增强大学自身的凝聚力,形成具有竞争力的特色化人才市场,对大学长远的发展产生巨大的影响效应。而社会经济发展的多元化趋势,也内在地要求打破高等教育“大一统”的格局,使大学各呈特色,走向个性化和多元化。

  大学的个性往往是在其长期的文化底蕴的熏染中,经过一代又一代学人的认识与实践,自觉或不自觉地逐渐形成其风格的。中外最早的名校通常是因其校长的办学思想和办学风格,逐渐形成各具特色的校风的。譬如,自从洪堡把科研的功能带入大学,他创办的柏林大学就一度成为世界现代大学的楷模。而如若没有蔡元培“兼容并包”的思想,北大也不会有“常为新”的“自由”精神。然而,历史是发展的。一所大学的发展,仅靠一代教育家或一代大师、学者的努力是不够的。自成风格、独具特色至形成一种举世公认的信誉,必须经过长期坚持不懈、锲而不舍的艰苦努力,需要一个长期的、渐进的历史过程,而且文化本身具有嬗变性,这一点,即使是对著名大学也不例外。因为传统也可能蜕变,精神也可能泯灭。决定特色的因素是多方面的,如与学校的历史文化传统、社会自然环境、办学经费与条件等许多方面紧密联系着,而最终起决定作用的主要力量乃是大学在办学过程中有意识地对传统的不断继承与扬弃,对环境的不断适应与改造,以培养出高质量的人才。

  新世纪的今天,知识经济的挑战使人才的竞争更加激烈,大学必须在不断改革与发展中谋取生路。中外著名大学都在不断调整思路中,摸索独特的新路子。斯坦福大学提出了“研究密集型大学”的概念,把教育与科研更紧密地与经济社会联系在一起,创出了“硅谷”的成功先例。哈佛大学提出了“开化教育”的模式,强调进一步培养人的“思考力”和“洞察力”;清华大学也在改革与发展的过程中,确立了“综合型、研究型、开放型”的发展模式,等等。可见,在现代化社会进程中,即使是著名大学也必须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走发展与创新的路子,这正是大学发挥其能动性、创造性的精神品格的体现;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扬弃自我,从低级到高级,从旧态到新态,从必然走向自由。

  如果说,处于高等教育宝塔顶端的少数著名大学,在追求大目标、寻求大作为的过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形成个性有其得天独厚的优势的话,那么绝大部分普通的高校更应力争以特色化争得一席生存空间,一方面为其在激烈的竞争夹缝里求生存,另一方面也为发展成名牌大学提供一条有效的捷径。在这方面也不乏成功的例子,如美国的威斯康辛大学以面向实际、注重实用的办学思想与模式,形成了风靡世界的“威斯康辛精神”,使其从一所并不起眼的学校,一跃进入美国乃至世界著名大学之列。

  普通高校寻求风格和特色,并没有统一的模式,它需要深入地挖掘大学自身的资源、内涵,在更新教育思想、确立人才目标、培养模式上下功夫,在不断认识、实践、再认识、再实践的过程中摸索出适合自身发展之道路。但是,在这种模式的寻求过程中,“个性化教育”的思想精髓应始终贯穿其中,如此才能科学地确定人才目标,使之强调合格而不求全优,强调特色而不求全才,这样就使学子个体同学校整体本身在达到高教层次最低限度要求的基础上,去想方设法挖掘自身潜能,主动扩展个性优势,使其创造性完全迸发出来。需要说明的是,目前国内高校中纷纷出现的“升格”与“合并”的风潮并非完全适宜。这两种倾向在一定程度上都有损于大学的个性化,进而影响创新人才的培养。因为,若不具备大学的条件而盲目“升格”,办学模式必定不伦不类,毫无个性可言;由外力驱动合并而成的“综合大学”,在盲目追求规模的同时,牺牲的也必然是特色与个性,这样就泯灭了大学的本性;因为大学精神最不能容忍的是没有创见、机械模仿,这与自由、创新的精神品格背道而驰。

  “大学教育应激发我们的好奇心,使我们对新思想、新经验持开放的心态;它应该鼓励我们思考那些未曾检验的假设,思考我们的价值观和信仰”。大学的使命神圣而崇高,大学的精神悠远而深邃,守望大学精神,重塑大学精神,已是整个社会为进步与发展而奏响的最强音。(荀振芳,华北电力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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